一、雨晴
淚 有點鹹 有點甜
你的胸膛吻著我的側臉
回頭看踏過的雪
慢慢融化成草原
而我就像你 沒有一秒 曾後悔
燈焰搖曳,燭火之下,一雙皎白的手,挽著針線,穿過布帛,來回婉轉,繡成飛燕一雙,翩翩飛舞在細緻的大紅絲絹上。
女子低頭,小心地把針線穿過最後一個針步,收結,剪去多餘的絲線,望著未完全完成卻幾近完美的鴛鴦繡被,原本專注而凝重的秀氣眉眼,方才滿意地緩緩舒開。
按按額角,她扶著牆壁,慢慢起身,舒展坐得過久而幾乎麻掉的身子,揚眸望向窗外深沉的天色,有些昏眩混沌。
夜深了,該是就寢的時間了。
她收好繡被,走向床榻,正準備換衣就寢,忽地「叮噹」一聲的輕響,喚醒她的注意,正要動作的手,陡然停下。
接著,人聲吵鬧鼎沸,整座府邸,像因為這一聲「叮噹」輕響,在寂靜的深夜裡忽地醒過來,擾攘喧鬧起來。
她打開窗,往外望去。遠處的主園裡,燈火拂動閃爍,忽遠忽近,無數家丁侍衛,提著火把燈籠,像在搜索什麼。
「有刺客……快搜……」隱約中,朦朧裡,她聽見有人這麼喊著。
心口悚然一驚,她咬住唇,正想關窗,裝成什麼都不知道,陡然一陣詭異的風灌進來,吹滅僅有的燈火。
一片黑暗。她回過身來,卻見到房間的門不知什麼時候被打開,一抹黑影以迅如閃電的姿態,從打開的門,瞬間沒入滿室的黑暗。
她駭得倒抽口氣,「是誰?」
黑影瞬間欺到她身前,身影高大,一只大掌掩住她的口鼻,血的腥氣湧進她的呼吸裡。一把低沉的男性聲音,冷冷的道︰「想活命的話,等等有侍衛來到,就什麼話也不要說。」
另一只手,扣住她的頸項,像兇狠地威脅著要握緊它扭斷它。
她慌忙點頭,身子驚懼得顫抖,就怕他一個重手,真的扭斷她的頸。
他放開掩住她口鼻的手,另一手卻仍扣住她的頸項,把她纖細的身子拉近身旁,嚴厲地看守住她。
她屏住氣,幾乎不敢呼吸,一室的黑暗靜默裡,只餘下闖入者沉重混濁的呼吸聲,就彷彿潛伏在夜色裡的猛獸,有著龐大的威脅性。
人聲漸近,搖曳的火炬也逐漸逼近,映亮整個院落,她看見持火把的侍衛從門前迴廊經過,被指揮著從這裡從哪裡去,搜捕夜闖府邸的刺客。
她的身影才稍動半分,就被他的指掌扣住頸。他的臉用黑布蒙住,只有一雙炯炯黑眸,逼近她眼前,兇悍地瞪視她,目光冷若冰霜。
目光冷酷,聲音更冷。「妳想出去通知他們?」
她搖頭,被他的嚴酷目光逼得慌亂,緊張地咬住唇瓣。「你流了好多血,我想替你包紮傷口。」
「妳怎麼知道?」
他的手稍為鬆開,讓她行動自由。
他的血幾乎浸濕她的衣裙,怎麼不知道?
她張嘴,還來不及回答,門外又傳來一道粗獷聲嗓。「欸,小繡孃,妳沒事吧?有刺客來了,妳有沒有見到他?」
他與她同時望向門的方向,見到一人停駐門前,影子被燈火投映在門上。
她吸一口氣,揚聲應道︰「我沒事,也沒有見到刺客,我才剛更衣,準備就寢,就聽到有人叫刺客來了,還不快快關門睡覺不可?」
門外的人像是滿意了,持著火把又走遠了。
她待那人走遠,緩緩摸索著走向平時置放布碎的小架,取下幾塊平日裁剪剩下的布條,走回他的身邊。
他已經坐在地上,見她走來,抬起頭來,用黝黯的眸,看了她一眼。
光線微弱,她瞇起眼睛,發現他的胸前一道創口鮮血淋漓,一只臂上也被割開幾道血口,汨汨流著血。
她跪在他的身邊,雙目幾乎難以在黑暗中視物,卻仍然靜靜地摸索著,替他包紮住傷口,纏緊,以免他繼續失血過多。
忽地,他開了聲,聲音平靜,沒有起伏。
「為什麼妳剛才不出去?」
如果她剛才大呼救命,以他現在受傷的狀況,要擒住她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「我怕你真殺了我啊。」
她垂下眸,替他包紮胸前傷口,小聲的說。
他逸出幾聲低笑,「妳怕死?」
「誰不怕死?」
「我。」他望住她,她正低垂著頭,替他把布條纏住手臂止血。「怕死的話,現在妳就不會見到我。」
「我也不是很想見到你啊……」莫名其妙有刺客闖進來,她都快嚇死了!
蒙面的布巾下,他無聲地揚起唇角,為她近乎自言自語的小聲抱怨,感到好笑。「我保證妳不會再見到我了。」
「好了。」她紮好布條,不自覺地抬起頭來,澄澈瞳眸瞬間對上他的黑眸,那雙眼睛黝黑,神采閃動,像藏著子夜星晨,正靜靜盯著她。
她張大杏眼,瞬間慌亂,腦海空白。「你……」
他若無其事地轉開眼,隨口問道︰「妳是明陽君府的繡娘?」
她咬住唇,「與你無關。」
他無聲地笑,黑若夜空的眸盯著她,染上了笑。「我們不會再見。」他忽地說了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。
她頓時愣住。「所以?」
「告訴我妳的名字。」這句話一出口,連他自己都意外。他從非孟浪之人,為什麼會向這初見面又素昧平生的小繡娘問她的名?
「你……」她張大眼睛,定定地望住他。
她的凝視讓他覺得窘迫,轉開了眼光,才發現外頭等著圍捕他的人,都已經走遠。「外頭沒人了,我得先走。」他淡淡說道,聲音又冷靜下來。
他撐起身,打開門,身影如來時一樣,悄然離開。
離去時,一雙黑眸,停駐在她的身上,看她最後一眼,眸光裡,竟蘊涵著他從不留意的眷戀與溫柔。
她垂下澄眸,沒去看他,只是默默收拾著為他包紮後的一地凌亂,連他什麼時候離去,她都沒在意。
風徜進來,她站起來,關上門,倚在門後,想起他的眼眸,頓然心悸。
這是場錯誤的交會,他們都不該在意——
但她卻在意,在意她忘了告訴他……
她叫雨晴——風雨裡的一抹晴光。
※
這天一大清早,明陽君的府邸裡,不如往常寧靜,反倒沸騰著熱鬧了。
聽說,明陽君的未來女婿、秋婉小姐的夫婿、那個軍功顯赫的寧胡將軍楚玄夜楚將軍,將要來府裡住上一段時間。府裡的人要準備洗塵宴,接待這遠從大漠歸來的嬌客,所以都忙翻了天……
雨晴躲在繡房裡,埋頭趕製小姐的嫁妝,什麼都管不了。那些繡在被裡衣上的吉祥圖樣,都要一針一線,費盡心思,精心巧繡,才可以成事。
「晴姊姊!」嬌嚷從廊外一路奔過來,繡房內,雨晴抬頭,看著咚咚咚一路衝過來的廚房丫頭,揚起了柳眉。
她正忙著啊……
少女抬頭,圓滾滾的大眼睛望住她,眨巴眨巴的。「嬤嬤說,廚房裡不夠人用,要晴姊姊妳也過來幫忙。」廚房的人裡頭,就屬這個丫頭最得她緣,難怪嬤嬤每次都要她過來。
就是要她心軟。
她的專職是負責府裡的繡活兒,但是人手一不夠了,特別是廚房裡,就是要她去幫忙。
雨晴嘆一口氣,擱下手裡繡著的繡品。「走吧!」
「雨晴,幫個忙,把這些酒菜先送給將軍,讓他先墊墊肚,他風塵撲撲由邊關歸來,也該餓了。」才剛踏進廚房,她便被廚娘塞一個托盤到她手裡,上頭有酒及幾碟小菜。「還呆什麼?快去!」
她又被推出了廚房。
雨晴捧著托盤,很認命地跟著其他僕役的指示,把東西送到將軍的院落。
※
園子裡,晴天下,一個高大的人影,舞著劍,劍身盪起寒光,冷若寒霜。那人穿著白衫子,舞劍身影翩然流轉,瀟灑得恍若一陣流風。
雨晴從僕役口裡問出,將軍正在練劍,著她把酒菜佈到園子的涼亭裡,待將軍練劍後再用。
她走到花園裡,那翩然飄逸的白衣身影,就瞬間奪去她的注意。
不愧是將軍,身手靈活,武藝超群——最難得的是,這人身上有著一股書卷氣,穿起溫雅的白衣來,竟一點也不突兀,反而烘托出他身形修長俊雅。
她低頭,佈好酒菜在淙亭裡,不遠處,舞劍的颯颯聲音驟停,高大年輕的俊逸男子踏入亭裡,面無表情,一雙黑眸嚴酷,有時甚至冷如寒泉。
他把劍交給侍從,接過侍從遞來的面巾,稍拭臉上的幾顆汗珠,走近桌子,一抹纖影頓然從桌邊退開。
那人穿著簡樸衣裙,身形纖細,低垂著頭,仍隱約可見眉目婉轉,模樣貞靜秀雅,儼然一片溫柔。
她輕聲對他說︰「將軍,請慢用。」聲音很輕,很清脆,像鈴聲。
他瞧著這女子,嚴酷的黑眸裡,竟有了點變化。「妳叫什麼名字?抬起頭來看我。」他命令她,聲嗓低沉,卻沒有平常的嚴厲。
她聞言,輕聲地道︰「奴婢雨晴,見過將軍。」她福身,慢慢抬起頭來,回應得那麼溫馴,像最乖巧順從的奴僕。
他仍是面無表情,眼眸凝住她的身影,深邃黑眸裡,慢慢有了溫度。
雨晴望住他,水眸純淨,卻因著他的凝視,心口慌亂,緊張得咬住了唇。
為什麼他的眼睛看起來那麼熟悉?
她曾經見過他嗎?
他的眸光熱烈,有絲溫柔,那樣的眸光滲透她的心,在心上激起一片悸動。
她怔怔地站著,與他對望著,心跳不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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