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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楔子》

夏夜。蟬鳴。

寂靜的夜裡,仰望天上黯淡的帝王星,中年男子一手撫鬚,嘴裡吁了口氣。

他在擔心這漢朝的國運啊!可知這些年來,戰亂頻仍,天下教賊子們割據,佔地為王,帝王衰落,連這朝中也是……

想起今天的情景,他彷彿仍是心驚膽戰!

他,當朝司徒,王允,踏上仕途多年,哪有見過這麼可怕的場面!

大鍋裡煮著人肉,百官震慄,主位上的人卻還笑著喝酒,然後陡然一聲令下,就斬了當時他身旁坐著的人!

那可憐的同僚,也不知犯著了什麼,也就這麼樣不明就裡的給斬了!那雙猶有不甘的虎目,彷彿仍在朱紅盤上,忿忿不平的瞪視每一個人!

那時候,鑽入他的耳中的,還有那老賊的狗笑!

「哈哈哈哈!我不過殺歹心的人,又有什麼可怕的?」

想到那可怕的話語、冷酷的笑聲,他又是一陣心驚——下一回,那漆盤上的人頭,會不會是他項上的那個?

為了王朝,他一直想要誅殺那老賊,可老賊慬慎,除了親信,平日又有誰近得了他的身邊?

可恨哪!難道這世道間,真沒人能治得了那狗廝,復他的漢室?

一陣銀鈴似的輕笑,突然幽幽渺渺地響起,傳進了王允的耳中,似遠似近。

他撥開了園裡扶疏的草木,找尋著笑聲的主人。不意外地,他在不遠處就找到聲音的主人,那是一抹他所熟悉的身影。

柔柔的月光下,窈窕輕巧的身子披著鵝黃的舞衣,翩翩的舞動著,那優美的身段,彷彿與灑了一地的銀華融成一體。動作優雅,肢體柔軟,陡地以足尖站立然後往上飛躍,纖薄的衣袂在夜風中翻飛,似要乘風而去,美得教人移不開眼。

他看著她每一個優美的動作,不斷的舞動、旋轉、飛躍,即使再難的動作,到了她的身上,都游刃有餘。

那是他年方十五的義女,貂蟬。

察覺到她沒有停下的意欲,王允輕嘆了一聲,出聲喚她。「蟬兒。」

他的叫喚,成功讓貂蟬停下。她收住動作,盈盈下跪。那襲輕軟的舞衣,在她停下的瞬間,平伏在她的身側,宛如一雙停下來後平放的蝶翼。

「義父。」貂蟬低下頭,乖巧的喚著。

「站起來吧!」他低聲說道,看見美麗的愛女,蒼老的面容挽起一抹慈愛的笑容。「不是說了妳多少回了?妳一個女兒家,可別在夜半三更,出來跳舞。」

「女兒知道。」她依他所言的站起身,但螓首低垂,輕聲懺悔。「只是今兒個月兒太美,夜色又好,女兒才忍不住……」她抬首看著那個養育了她八年的老人,清澈的眼兒有著抱歉。

王允又嘆氣,擺一擺手。「算了吧!」他仰首看著天上清明的月,心下一片黯淡。「妳義母說,最近舞師教了妳一支新舞。來吧,蟬兒,讓義父看看妳的舞習得怎麼樣?」

他這個養女有著音律上的天分,自幼他就讓樂師舞師教她習歌練舞,因此讓她精通音律,舞藝精湛。

「是的,義父。」貂蟬輕勾紅唇,綻出一抹淺笑,而後緩緩揚手、旋轉,在沒有樂曲的夏夜,翩然起舞。

水袖翻飛半掩嬌容,長髮飄然舞起,足尖點地,借力使力,輕盈的身子飛躍上天,然後彷彿落花般輕盈落地。柔軟的纖腰陡然向前一折,動作像膜拜天上的月。

那一瞬間,雲兒掩月,月色黯然,天地一片黯淡。待得那美麗的人兒直起身子來,天上烏雲卻又突然逸去無蹤,清亮的月華再次流瀉這一片天地裡。

如此這般,來來回回,月兒躲藏數回,彷彿羞怯了。

這樣的情景讓王允怔住,混濁的雙目定定地凝視那纖柔秀雅的身影,突然眼色一暗。他計上心頭,卻又捨不得。

老賊好色,他所倚重的義子也好此道,倘若……倘若……

眸光定在那嬌顏上的輕笑,他心裡不捨,這可是下下之策,他真捨不得,讓他這精心教養、如花似玉的女兒教那兩個亂臣狗賊糟蹋了!

蟬兒笑得這般無愁,他又怎忍心讓那些國事擾了她,讓她再也無法笑得如此無愁?他真真不忍心!

不知何時,貂蟬的舞已經停了。「義父……」她跪在王允跟前,仰首看他,輕聲喚道。「女兒可能為義父解憂?」她早就察覺到,義父整夜滿面愁緒,怕是什麼煩事擾著了他——

「蟬兒,義父心裡有一事,須請妳幫忙……」王允欲言又止。「妳可願意?」
「為著義父養育之恩,蟬兒萬死不辭。」澄澈的眼兒有著堅決。

王允雙目一亮,走近了她。「那這樣……」

她越聽,臉上血色越褪。最後,芳容慘白——

這個夏夜,蟬鳴依舊。就在這一夜,她的人生從此改變,翻天覆地。









《第一章》

冬雪初融,初春第一抹嫩綠,悄然由雪裡破土而出。

纖細的人兒臥在躺椅上,身上蓋著和暖的絲被。窗戶敞開,偶而灌進了幾絲冷風,數朵將殘落梅,隨風亂飛,飛啊飛的,旋轉著飛進窗內的世界。

梅瓣兒落在絲被上,殘香猶在,繚繞在貂蟬的鼻端。她怔在椅上,明麗但黯淡的瞳眸,輕輕轉向窗外。

原來,梅花落了,冬盡了。

「姑娘,這兒風大,還是關上窗子吧!免得姑娘受涼……」僕婦走了進來,驚見窗戶大開,風正呼呼的吹進來,叨叨絮絮的說著。

貂蟬沒有說話,逕自把眸子轉開,眸裡漠然。「大人回來了沒有?」

「回姑娘的話,」僕婦關起窗,回身恭敬地道︰「大人剛剛下了朝,現在正於中堂接見呂大人。」呂大人,就是指呂布。

「呂大人?」貂蟬低語,勾起紅唇冷笑著,掀開絲被,下了躺椅。纖足穿了錦襪,走在地上,每一步都是風華。

該是時候了。

當日,她答應義父,運用美色,離間董卓這老賊和他那助紂為虐的義子呂布。進府的那天,好戲開幕,她跪謝了義父養育之恩,然後被當成禮物,送進了董卓的府中。那一夜,她被那豬狗不如的東西折磨,簡直生不如死。

日子就這般流逝而過,她待在董老賊身邊,已經半年有餘。

夜夜她的身子供他淫辱,數月下來,她學會了忍受和麻木。沒錯,在這兒的每一天,她都痛苦不堪,每每想自裁而死,但想到那夜,義父跪在地上,懇求她犧牲救國,那蒼老的臉孔,她就不忍。

也許,這些日子快要結束了。

義父和她做了一場又一場好戲,成功的在呂布心中勾起了仇恨。這邊廂,姓董的以為他所信任的義子勾引他的妾侍,對他不再信任;那邊廂,呂布卻以為這老賊搶了他的美人,心下忿恨不已。

兩父子還真是一般樣子!一樣的好色!一般的好騙!

她坐在銅鏡前,細細點妝自己的容顏,柔唇笑意冰冷,眼瞳也沒有溫度。

前些日子,她偷偷命人送了帖子到呂奉先的府上,「情真意切」的訴說她的相思寸寸、柔腸百轉,並且請他今兒個到相府裡的鳳儀亭,細訴衷情。

「妳就守著在這吧!」她披著白狐裘袍,穿上絲履,步出董卓為她打造的「翠樓」時,回身輕聲對僕婦交代︰「等會若是大人來到,問起了我,就告訴大人說,我到了鳳儀亭去了。」

「是的。」

貂蟬勾著唇兒,踏上熟悉的那條路。


* * * * *


冬陽明燦,遠遠的,貂蟬就看見了一抹璀璨金光,在陽光下閃爍。

她認得那光。那些光都是明珠所發,而那些明珠,本該是她的義父的,卻為了這場戲,都給嵌成金冠,送到呂奉先頭上了。

她咬緊牙關,克制自己體內強烈的憎惡,款款走到他的跟前,仰望那張臉孔。

那張臉孔是俊美的,有著武人的冷酷和風霜,一雙狹長的鳳眼卻有點邪氣,襯著金冠皚甲,英挺中有著邪美華麗,那凜凜英姿迷惑了多少少女的芳心。

只可惜,她恨他——若非這父子二人亂朝禍國,她何須如斯委屈?

「蟬兒見過將軍。」她盈盈福身行禮,垂眸斂目,姿態羞怯婉轉,眉目份外嬌怯憐人。

這就是在董賊和呂布之前的她︰一個溫柔婉約、纏綿風流的羞怯美人。

瞧著眼前可望不可得的美人,還有她的拜帖裡句句情意婉轉,呂布的心熱了、眸色暗了。「蟬兒,妳……因何請我而來?」他顧不得董卓之前數次趕他遠離貂蟬的警告,用手托起那柔軟雪白的下巴,強迫她的眼睛看著他。

「將軍……」看著那雙鳳眸,澄澈的眼兒瞬間浮上一層氤氳,她的聲音裝出哽咽,低喚著︰「蟬兒抑不了思念……天知道!蟬兒日日待在董大人的身邊,心裡想的卻是將軍的雄姿英勇……」她別過頭去,不著痕跡地掙脫他的指掌,低聲啜泣。

「有時候,蟬兒真恨義父……雖然董大人也是難得的英雄,可蟬兒真正想跟著的,只有這亂世裡的大英雄,呂奉先呂將軍你!」她輕聲泣訴,輕柔哽咽的嗓音有著十足十的柔腸寸斷。

「蟬兒……」這番話說到了呂布的心上,那珍珠似的眼淚讓更他的心裡又疼又憐,手足無措,只能把她輕擁入懷,輕撫著她的背。

貂蟬順勢倚入他的懷中,又是一番泣告,泣不成聲,「蟬兒……日……日日夜夜……想著……將……將軍,心……心好痛……」

「蟬兒……」他不捨的輕喚,低聲安撫那哭得抽抽噎噎的佳人。「蟬兒,若妳願意,就跟著我走,離開義父吧!」他一直想這樣做,帶著心愛的她遠走高飛。

呵!還真是見色忘義的小人!

她在心裡冷笑,但是卻微微掙脫他的懷抱,仰首看他︰「將軍……這可以嗎?蟬兒已非清白之身,如何配得上將軍這般英雄……?」話到末端,已再次垂淚。

呂布正待應聲,陡然卻傳來一聲厲喝︰「呂奉先!」

擁抱的兩人急忙分開,貂蟬悄悄退開,看著一個矮肥擁腫的身軀,怒氣沖沖的撞過來,唇瓣挽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痕。

「大人……」她低聲喚道,強壓下胸腔中的厭惡,盈盈的迎上他。

董卓一言不發,逕自摟過佳人,然後沉著臉,抄起呂布放在一旁的方天畫戟,一揮手把尖銳的戟端,指向呂布咽喉,混濁的眼珠充滿戾氣︰「大膽!你這狗娘養的,竟敢調戲我的愛姬?!」他怒氣沖沖的喝道,手中的戟只要再進一寸,便能刺破呂布的咽喉!

如此一來,呂布的命如同操控在董卓手上!呂布的眼轉向被那肥碩身軀摟住的貂蟬,看到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眸,彷彿懇求他冷靜下來。「義父。」他壓下胸腔裡的怒氣,平靜的道︰「孩兒只是看見貂蟬姑娘在亭中飲泣,上前察看而已。」

看著那擁腫的身軀,他心裡憤恨,既恨這人奪了貂蟬,又憤自己無能為力,眼睜睜看著他的蟬兒日夜被他的義父糟蹋。

今日,他這義父更為了這麼一件小事,跟他刀劍相向……不止那奪妻之仇,連這揮戟相向的侮辱,他總有一天要一併討回來!

握緊了拳頭,他直挺挺的站在董卓面前,面無愧色。

貂蟬也快要為他喝采了,她眸心一冷,幾乎要冷笑出聲。簡直是厚顏無恥,明明就是受了勾引,色心大起,還裝個什麼?

「察看?察看到連人都抱住了麼?」董卓逼問,咬牙切齒,滿臉橫肉的臉龐猙獰扭曲,份外的令人噁心。

「是孩兒的錯,請義父原諒。」為了往後,呂布先低頭認錯,忍氣吞聲。但實際上,他暗自咬牙,低垂的眸裡,露出兇光。

這仇,他此生不報,誓不為人!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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