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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第四章》

青草轉黃,告訴著生活在大漠中那些逐水草而居的人們,冬天將要到了。

轉眼間,緋月在大漠上已經渡過了好幾個月。這段期間,她有不少時間是用來教導匈奴人民一些中原的知識,例如耕作方式,這主要是因為,她頂著「漢家公主王昭君」的身份,必須暫時肩負起教化匈奴人民的責任。

而她和呼韓邪掛名的夫妻關係持續,為了不使匈奴人民起疑,呼韓邪仍會固定到她的帳內留宿,但實際上二人卻是分床而睡。

對緋月而言,最重要也是她最希望的,就是可以盡快回到長安,與父母團聚。

除了希望與父母團聚之外,她急切想要離開大漠,也是希望盡快回去與方浩完婚,以確定自己始終忠於婚約,並無對方浩有貳心。

留在呼韓邪身邊的日子越來越長,她所受他的影響,也越來越強烈。

他的眼神,總是深濃專注地看著她,令她心慌意亂,無從躲避;他的笑容,總是自信愉悅,像是大漠裡爽朗的風,令她移不開視線,心跳急遽;他低沉魅惑的嗓音,彷彿也教她沉醉失神,芳心悸動。

他從不掩飾想要她的欲望,挑惹勾引的示愛話語、張狂自信的氣息,更是一步步將她推進迷戀的陷阱,但他是個聰明的獵人,懂得適時進逼,更會適時放手,欲擒故縱的態度,教她迷惑慌亂,不知從何應對。

如果再不離開,她怕自己終將淪陷,如他所願地愛上他,背叛了已經訂親的未婚夫婿。

一滴墨汁,從狼毫筆上滴落,在絲絹上化開,染糊了紙上娟秀的字跡,也打斷了緋月的沉思。

「呀!」她驚呼一聲,手忙腳亂地搶救著桌上的絹帛。

身在北方大漠,對家人和未婚夫的思念無從寄託,於是她愛上寫一封又一封信箋,訴說無從說去的關懷思念,明知這些書信永遠離不開大漠,送不到長安,她也視那一字一句如珍寶,仔細地收藏著。

正在寫著的這封,原本是要給未婚夫方浩的,但訴了滿紙衷腸,卻輕易被一滴墨汁毀掉了,緋月不由得覺得欲哭無淚。

呼韓邪踏進氈帳的時候,見到的就是弄得滿身墨黑、灰頭土臉的她,無力地癱坐在椅上,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。

緋月看見他踏進氈帳,慌忙把桌上寫好了的絲絹收起。

呼韓邪微微蹙眉,看到她慌亂的舉動,心知有異。「在寫什麼?」

「沒有。」緋月垂下眸,不敢對上他的視線,怕被他看出一絲的心虛。

「那,出去洗把臉吧,」他放緩臉色,不欲自己顯得咄咄逼人,打算慢慢套她的話。「看妳,弄得自己灰頭土臉的。」

被他這樣含笑一說,緋月當即羞得臉兒一紅,立即急步跑出帳外洗臉。

她走得太急,沒留意行走之間,一張沒收好的絹布,從懷袖間掉出,飄然落在地上。

呼韓邪靜靜等著她踏出帳外,清楚聽見她的腳步聲走遠,才一個箭步踏前,撿起絲絹。白絹上的文字雖被墨汁染污,但部分文字尚可清楚辨認,他瞇起眼,越是往下讀去,眉頭就皺得越緊。

絹箋的上款,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男性名字,滿頁的纏綿心曲,明顯就是訴給這名字的主人知道。

幾個月下來,她對她的未婚夫,始終念念不忘?

「可惡!」他低聲咒罵,憤怒得很想把絹布撕成碎片,卻又貪看她那娟秀工整的字跡,最後仍是把白絹揣進懷裡,好生收著。

她真的這麼忘不了那男人嗎?

或許,她真的深愛她的未婚夫,他真的應該放手,護送她回大漢,成全她和那個男人?

他微蹙著眉,逸出一聲嘆息。遽爾間,那天午後,她的一顰一笑,又像水流般蜿蜒著滑過他的心頭,刻開一道道名為「不捨」的刻痕。

他不捨得放手,貪戀她愉悅的笑顏,難忘她臉兒飛紅的模樣。

她的一眉一眼,都鐫刻在心底最深處,鏤刻著深永的痕跡。

芳草滿天下,他卻偏偏只喜歡那個活潑愛笑的她。

他想要放手成全她,卻深深懷疑,自己能否忘記那甜美的笑靨,徹底放手?

如果朵爾蕾沒有突然出現的話,或許緋月不會突然爆發出想家的情報緒,堅決地向呼韓邪表示要離開匈奴族。

事緣於某天早上,嬌艷的朵爾蕾突然衝入了緋月的氈帳,看到呼韓邪也在的時候,沒頭沒腦地抱著他哇哇大哭,還用匈奴語快速的向弟弟哭訴著一連串在夫家受的委屈。那天之前的晚上,呼韓邪剛好留宿在緋月的帳內,所以當剛打理好自己而回到氈帳的緋月,居然看到姊弟兩人親密地摟在一起,朵爾蕾還委屈的哭訴著一連串她不太聽得懂的東西,當場就氣紅了眼,頭也不回地奔出氈帳。

呼韓邪看見她紅著眼奔離,想要追上去解釋,卻又不能丟下受了委屈回來哭訴的姊姊,進退維谷地僵在原地。

而離開之後的緋月,不僅氣紅了杏眼,心坎兒還沒來由的泛著酸,就像受了極大委屈,竟然想都沒想就騎上馬,奔向曾到過的那片小河谷。

那片難得的流水風光,竟然奇異地勾起了緋月對中原好山好水的思念,淚珠也就直直的掉了下來,一滴又一滴的,越掉越多,最後演變成她在無人的河谷中,不顧面子地放聲大哭。

呼韓邪好不容易安頓好情緒失控的姊姊,卻四處也找不到緋月,著急地想要騎馬外出找她時,發現她一向慣騎的小牝馬失去蹤影,立刻毫不猶疑地騎上白馬,出發去小河谷尋找她。

果然,他就在小河旁找到她,她正把小臉埋在雙膝間,放聲哭泣,嘴裡還不留情地罵他是混帳、負心漢,有了一個又一個。

他啞然失笑,走到她的身旁,坐在她的身邊,「姑娘,妳想清楚,除了我死去的大閼氏,我由始至終都只有妳一個。」

錯愕地聽到他的聲音,那傷心的哭聲稍歇,然後悶悶地問︰「那她是誰?」

「朵爾蕾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姊姊。」

她抬起頭來,梨花帶雨的臉兒,格外惹人憐愛。「真的?」

「如假包換。」

「那你先前為什麼不解釋清楚?」她睜著含淚的眼睛,控訴著他。「我一直什麼都不知道!」

他慢慢地轉過頭來,看著她凝淚的水眸,誤以為她的眼淚,是因為受了委屈而格外思念另一個人所致。

這個推想,讓他的臉色倏地一沉。「那,妳不也要好好解釋這個?」

他拿出上回撿到的白絹,在她的面前揚開,深幽的眼色鎖定她的容顏,不敢錯漏一絲神色。

她的眸裡閃爍了一絲心虛慌張,幾度張嘴欲語,卻又說不出辯解的話來,唯有選擇沉默,這些反應被他錯誤解讀,於是心坎頓時被冰冷淹沒。

「怎麼了?不敢解釋嗎?」他的眼色黯了,語調低沉,卻不復先前的溫暖,反而冰冷得令緋月難受。「還是,妳覺得,我看了這信,應該會明白,妳到底有多思念這個叫方浩的人?妳就這麼不想留在這?因為妳憎恨我這種蠻子?」

他的語氣尖銳得近乎質問,緋月神情一頓,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,小手握得成緊。「你真認為我視你們如蠻子?我的表現,讓你覺得我是這種人?」

原先他的冰冷語氣已讓她難受,尖銳的說話更是刺激得她怒不可遏!

她跳起來,站在他的面前,眼眸因為怒火而晶亮。「是!我是想著浩哥!可是我不是你們這些『蠻子』,無法一天到晚把這些情呀愛呀掛在口裡!」她氣得口不擇言,說出的全是違心之論!

她沒有認為匈奴人民是什麼「蠻子」,他們熱情奔放、不拘小節的直率天性讓她喜愛;而且,待得越久,大多時候她想的根本不是方浩,而是這個把她氣得發狂的呼韓邪!

「我說不出口,所以我要寫,我寫了很多次了!怎樣!」她睥睨著他,說出來的話宛如挑釁。

他抬起頭來,凝望她灼灼如桃花的芳容,忽地想起,遇見她的那一夜,一地吹落的桃花……「沒什麼!當然沒什麼!我放妳回長安!我立刻命人護送妳回去,好好跟妳的男人團聚!」他咬緊牙關,逐字逐句的冷靜說著,每說一個字,也痛得像是拿著最尖銳的刀劍往胸口刺去,痛得死去活來。

他想起那夜的滿地殘紅,突地有種恐懼,怕自己若是硬要留她,在異地日夜思念彼方的她,終將憔悴凋零,變成那地上的破落花瓣。

他,不想成為扼殺她的殘忍兇手,寧可忍著痛楚放手。

「你說什麼?」沒料到他突然說出這話,緋月頓時一怔,腳步踉蹌地退後了好幾步,感覺眼前爆開了一片火花,眩目得她睜不開眼。

「我說,我會命人送妳回長安。」他的眸色深幽莫測,直直地看進她的眼裡,面容嚴酷冰冷,帶著強烈的疏離,把她推於千里之外。「這樣,妳可以回去跟妳的未婚夫成親生子,永遠不必見到像我這些『蠻子』,妳滿意了嗎?」

「滿意!非常滿意!」她恨恨咬牙,一雙眸子也冷了下來。

他騎上白馬,然後將白絹交給她,「拿回去,好好告訴那個男人,妳有多麼愛他,連另一個一直等著妳的人也看不見!」說罷,他揚起馬鞭,策馬而去,毫不留情,決不回頭!

他閉上眼,風聲颯颯地掠過耳畔,捲起他沒束好的髮,他想起那天午後,她的柔細髮絲被風吹得翻飛而起,千絲萬縷,似一張網,束縛著他的心。這張網裡唯一的誘餌,就是他所等待她願意給予的一個柔情淺笑,只要她一笑,他立刻願意自投羅網。

現在,這張密密織就的情網,一步步地收緊,把他困在其中,直到他被勒得心坎發痛,無法喘息……

至死方休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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