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《第二章》

天蒼蒼,野茫茫,風吹草低見牛羊。

自幼生長在關內,緋月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塞外風光,但是在病得上吐下瀉不斷的情形下,她實在無力去看關外萬里黃沙的風光。

她躺在車裡,軟弱無力地聽見民眾歡迎他們的王歸來的歡呼。

「公主,單于大人請妳下車。」服侍她的婢子掀開車簾,垂首恭敬地低道。

車隊踏入了匈奴的單于庭,在神廟前的高台停下,按照族例,新任冊封的閼氏必須陪同單于一起在神廟內祭告天地眾神,並完成冊封的儀式。

緋月的眼珠微動,臉色蒼白,壓根兒沒力氣應付「下車」這個顯得格外艱巨的要求,外頭夾道的歡呼聲浪,更是讓她頭痛欲裂。

婢女看見主子憔悴的病容,搓著手,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。

車外,高大的身影從馬背上躍下,站在氈車的不遠處,等待半晌,卻仍未見到緋月下車,卻見到她的婢女站在車旁徬徨張望著。

呼韓邪旋身,黑色的披風飛揚成弧,邁開穩健步伐走向氈車。

見到他的身影,婢女下跪為禮,「單于。」

他擺擺手,掀起車簾,見到一臉病容的緋月,不禁蹙著劍眉。他解下披風,交由婢子拿著,一腳躍上氈車,單手抱起軟得像團泥的緋月。

緋月嗆咳幾下,聲音軟弱得像輾轉的0呻0吟。「你……幹什……麼……」

「抱妳下車。」他簡潔的回答,一手抱著她軟綿綿的身子,一手拿過披風,蓋到她的車上,以免等會兒吹了風,讓她病情加重。

他的懷抱寬闊溫暖,病得無力的緋月不禁往他身上的溫暖靠去,像頭貓兒似的往他的懷裡蜷縮,閉上眼休息,瞬間沉沉睡去。

呼韓邪低頭,看著她毫無防備的賴在他的身上沉睡,薄唇輕輕勾起笑容,感覺心裡有一處,彷彿也跟著她溫和的睡顏而悄悄柔軟。

他回頭喚來婢女,低聲交代事項。

讓民眾看到他的閼氏現身,便已足夠,她正在生病,絕不可讓她過於疲憊。

神廟高台下聚集的民眾,雖然看不清躺在他們單于懷裡、將要成為他們閼氏的漢家公主的臉,但看到呼韓邪親自抱她下車,也明白這公主的地位是何等特別,紛紛屏息靜氣,現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。

呼韓邪抱著她,踏入神廟,高大的身影,瞬即隱於神廟關上的大門後。

早已等在一旁的婢女,接過他手上的緋月,旋即走進暗道,通往神廟裡一些休息的小房間。他站著原地,看著婢女們消失在秘道間,才正式踏入神殿,準備祭告天神的儀式。

祭神的舞曲奏起,卻抹不去他的心裡對她的擔憂。

到了緋月病情稍為好轉,有力氣起床,已經是五天後的事。

祭神儀式歷時三天,原要在祭神後立即進行冊封閼氏,卻因為她的病勢沈重,不得不延遲進行。

五天裡,她時醒時睡,始終神志昏沉,唯有一雙手始終細心照料著她,不時握著她的手,給昏睡的她送上溫暖。

終於病好的那天,緋月睜開眼睛,卻看見一隻寬大手掌,握著她的手,手心緊貼,不住地傳遞暖意給她。

那隻手,是屬於趴在她的床邊睡著的呼韓邪,匈奴人心中高貴的單于。

緋月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,也是那時才知道,在她生病期間始終握著她的手、給她支持的,是那個她所以為的粗獷蠻子。

那天他的自信眼神忽地在心底冒出,緋月皺皺眉頭,決定暫時不去理會那雙深眸裡自信飛揚的畫面,把甩開他的手、繼而把他弄醒的念頭甩開。

她以單手支撐自己,想要在不移動被他牽著的那隻手之下,自個兒坐起來,沒想到,她的小指頭才微微動了一下,他立刻被驚醒,卻只是睜開雙眼,未睡醒似地愣愣的看著她。

那愣愣的樣子,純淨得剛睡醒的稚兒,沒了平日那份王者氣魄,反而讓他看起來像變了另一個人。

緋月不禁笑出來了。

聽見那清脆的笑聲,呼韓邪的神智頓時清醒過來。「妳醒了?」

她瞄他一眼,笑容歡愉嬌甜,彷彿先前的防備心態,都瓦解得一乾二淨。

他看著她,看得專注。

她忽地對上了他專注清澈的眼睛。四目相對,她的心跳陡然一快。

她看著他緩緩勾起的微笑,突然覺得心慌意亂,不自在地別開了臉,移開了眼兒,不去看他。「謝謝你照料了我好幾天。」

「說道謝的話時,要看著別人的眼睛,才有誠意。」

他低聲緩慢地道,語氣鏗鏘堅定,一字一字格外清晰,她的心卻彷彿跟著他的話而不住心跳,忽上忽落的。

她聽到他的喉頭裡滾出幾聲戲謔低沉的笑聲,帶著厚繭的長指,輕輕握住她的下巴, 然後把她的臉轉向,要她看著他。

他面容含笑,灼灼的眸光,似要看穿她心底的悸動。

她以為自己著了魔,因為她竟定定地看著他,彷彿是回應他熱烈的眼神。

是否人在異鄉,會讓人格外覺得脆弱,他才能教她整個心神都悸動?

呼吸彼此交融著,氣氛開始變得曖昧起來。

他忽地看著那嫣紅的菱唇,眸光一深,然後緩緩湊近她的臉,她應該要退開,卻宛如中了定身咒一般,愣著看他的唇一步步的接近自己的臉。

她竟然有點期待他會吻她。

那看著他的清澈眼眸,陡地讓他失笑。他決定改變主意,壓下自己的欲望,不去想著如何品嚐那看起來柔軟誘人的唇瓣。

他轉開臉,輕輕吻上她的額心,那抹花瓣似的紅。

她眨眨眼兒,一絲失望的情緒掠過她的眸心。

他低笑,長指緩緩劃過她的菱唇,深濃的眸光閃爍,沒有忽略她的眼裡閃過的情緒。

「我很期待,妳愛上我的那一天。」

他笑著,聲音低沉,彷彿惑人的低語,迷惑著她,讓她的心跳陡快。

聽著他的話,她垂下眸,驚覺心底的悸動和心跳,竟是如斯劇烈。

他太自信,篤定的眼神,快要讓她懷疑,他所期待的那一天,是否就在不遠?

原先由於緋月的病勢沉重,冊封閼氏的儀式被逼延遲,但在呼韓邪細心的照料下,緋月終於痊癒起來。

也就是說,緋月必須盡快接受冊封。

「單于,公主不肯換裝準備接受冊封,正在鬧脾氣!」

婢女衝進了呼韓邪的王帳,跪了下來,神色慌張的跟他稟報。

呼韓邪挑起眉,勾起一抹淡淡笑痕,放下手中的羊皮卷,站起來往外走去。

婢女不敢稍有遲疑,立即跟上去。

呼韓邪踏入緋月所住的帳篷,只見到滿地凌亂,衣箱裡的衣裙珠釵散落一地,幾個婢女慌張地跪著,噤若寒蟬,連看見他進來,也不敢稍動半分。

他命人送來、預備讓緋月在冊封儀式上穿著的一套匈奴傳統衣裙,也被緋月丟在床上,她自己則雙手環胸的坐在床畔,長髮用金簪挽起,更襯得她嬌艷萬分。

他揮手摒退所有婢女,然後走近她,坐上作為公主嫁妝的衣箱,定定地看她。

他早就想到,她決不可能乖順地接受冊封,所以他也早已想好說服她的說詞。

一雙晶亮杏眼微抬,斜睨著他,菱唇不悅地抿起。「我說過,我不可能會當你的閼氏的。」

「妳現在的身份,是漢家公主王昭君。」他也學她一樣雙手環胸,意態閒適。「如果妳拒絕成婚,妳想漢皇帝會怎樣想?」

「我並不是王昭君。」

「問題是,沒有人會相信妳不是她。」他勾唇一笑,雙眸閃爍。「妳跟她長得一模一樣,除了那顆硃砂痣,妳跟她的樣子可沒有什麼不同,誰會相信妳不是『王昭君』?難道是那些陪嫁的婢女嗎?」

她啞口無言——如果那些陪嫁的婢女分得清她和王昭君,那她現在就不會身處異鄉,面臨進退兩難之景。

他的雙手交疊,垂下眼眸,掩飾詭譎的眸光,慢條斯理地給她仔細分析後果。「妳當然可以選擇拒絕冊封,但只怕皇帝會起疑,一怒之下懲罰王昭君的家人,甚至可能會懷疑我『願為漢婿』的承諾,實際早已有貳心,才遲遲不冊封和親的公主,因而決定出兵討伐我族的話,這破壞漢、匈和平的責任,不是妳負得起的。」

「數年前,我族才結束了內戰,統一各族,人民都無法接受再來一次殘酷的戰爭。難道,妳要因妳一人之私而挑起漢、匈兩族間的戰爭?」

他挑起劍眉,看著她蹙眉沉思的表情,十分篤定,她最終必會接受冊封。

緋月明白,除非親眼見到她和王昭君二人一起站在皇帝面前,否則她定必百口莫辯,更會招上抗旨之罪。況且,若她始終堅持自己不是王昭君的話,可不止害了王昭君一家,更甚若真的發現她是大臣之女,失去了絕色的王昭君,皇帝說不定想要召她進後宮,以作為失去美人兒的補償。

這個男人就像看穿她所有的心思,提出來的分析,全都強而有力得她無法作任何的駁斥,加上即使澄清身份,回到長安,也可能成為後宮三千佳麗的一員——這後果,遠比成為呼韓邪的閼氏更加可怕。

他站起來,朝她走近,就像是對獵物步步進逼的獵人,而她就是他所想得到的獵物。「怎麼了?決定好嗎?」

她霍地抬頭,眸光堅決。「接受冊封可以,但只是權宜之計,你必須派人找尋王昭君,一找到她就要立刻送我回長安。」

他笑開了臉,眸光卻詭譎,像是暗藏陷阱。「沒問題。」

人海茫茫,她以為找一個女人真的這麼容易嗎?一年找不到,她留一年;十年找不到,她留十年,若是一輩子找不到,她就得留在他的身邊一輩子。

如果她愛上了他,就更加好。

怎麼算,他都沒吃虧。

他轉身走出帳蓬,「更衣吧,神廟裡的神官還等著進行儀式。」

他的身影背對著她,所以她並沒有看到,他的俊容上,那抹愉悅的笑容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chuuli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