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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第一章》

抱著混沌發痛的腦袋,緋月從一陣奇突的搖晃中清醒過來。

明媚的杏眸環顧四周,然後迅即圓睜!

該死,這是什麼?一輛氈車?

緋月不斷搖著頭,然後對著空無一人的車廂,愣愣發呆。

這是什麼情況?剛才,她明明只是跟丫頭去看和親公主出嫁的情況,怎麼她現在居然被當成那個公主,坐在和親的那輛出塞氈車裡?

扶著額,在搖晃不定的空間中,她終於想起發生了什麼事。

她跟服侍自己的丫頭在人群中失散,然後不知怎的,她竟然獨個兒繞進了一條無人小巷裡頭,正當她想走回大街時,一群衣著華美的女人就在巷子裡圍著她,朝她不住的喊著「公主」,還想伸手抓她,她在掙扎想脫身時,不慎撞到牆壁,然後不省人事的暈了過去……

那群女人就乘她昏迷不醒時,將她當成那個和親公主,把她送上了和親車隊?

該死!

她撩開氈車窗格上的布簾,看到窗外已是一片荒涼野地時,整顆心都發涼了。

這是什麼地方?離長安城究竟有多遠?

「停車!」

撩起氈車的車簾,她壓不住慌亂,大聲從車裡向外喊出。

騎坐在領隊馬匹上的呼韓邪,遠遠聽到這聲喊叫,勒住馬,冷冷地回轉,舉手示意車隊停下。陡地,整隊騎士都訓練有素地迅即停頓下來。

他策馬走向氈車,居高臨下地看到從氈車中冒出來的小臉,冷漠地問道︰「公主,有什麼事嗎?」

由於他的身影背著光,即使緋月瞇著眼,也看不清騎士的容貌,反倒是馬兒蹄下揚起的灰塵,嗆得她不斷咳嗽!

停下了前進中的車隊,卻只等到嬌貴的「公主」的聲聲咳嗽,呼韓邪不耐煩地蹙著劍眉,忍住扯起馬韁離去的衝動,捺著性子再一次問道︰「公主,妳有什麼事嗎?」

回答他的,仍然是接連不斷的咳嗽。

不耐煩聽著這彷彿病死鬼似的、不斷的咳嗽聲,呼韓邪皺著眉,一勒馬韁,吆喝胯下座騎前行,正要回到前頭,下令車隊繼續前行,以期可以早日回到北方大漠的匈奴單于庭。

緋月再也受不了馬兒不住地踏蹄所揚起的沙塵,她把腦袋縮回車廂,拿起水囊喝了幾口水,止住喉頭的不適,再度看出去時,只見那匹馬已經走到幾十步之外,似乎正準備回到車隊前方。

她睜大眼,立刻丟下了手裡的水囊!

顧不得什麼,只知道必須趕緊阻止車隊前進的緋月,也不管纖足上只有一雙繡鞋,俐落地跳下車,追向那匹高大的馬。腳下的荒涼沙地被太陽照射,溫度炙人,隔著輕薄繡鞋,灼燙著她的腳掌,她也只能咬牙,繼續向前跑。

後頭似乎有婢女正大叫著「公主」,她裝作聽不見,只是不斷奔跑,一心追上那似乎是領首的馬匹。

因為聽見腳步聲而勒馬停下的呼韓邪,看見一個身披緋紅色斗篷、一身粉色衣裙的嬌小人影,氣喘吁吁的在他的馬前停下。

呼韓邪挑起眉,不明白為什麼一覺醒來,那個膽怯懦弱的和親公主,居然敢於跳下氈車來追他的馬匹。

先前在漢宮內的宴會中,他已經見過那個皇帝御封的「公主」、將要成為他的閼氏的王昭君,果然就跟他遇上的那個女孩一樣美麗,而且五官臉孔甚至是一模一樣,但王昭君的性子怯弱膽小,見到高大的他時只會不住發抖,壓根兒不是那個看見他時敢於跑走的少女!

若非他私下請劉宇飛調查過,王昭君家裡只有一兄一弟,他甚至會以為,那個額上有著硃砂痣的女孩是王昭君的雙生姊妹!

由長安城外迎接和親車隊以至回到大漠的一路上,他甚至未曾探視過那個將會成為他的閼氏的女人,以免她看到他又不住發抖,更加的教他厭惡!

緋月喘息著,抬起頭來,看著馬背上的男人。「這兒是什麼地方?是不是已經出了長安?」

「車隊早就離開長安城,快要到邊塞了,『公主』。」

他特地強調「公主」二字,滿意地看到那張小臉瞬間失去血色,變得蒼白。

老天!一出邊塞,她便以後都回不了長安!「回去!回去長安!」緋月咬牙,穩住在烈日照射下搖搖欲墜的身體,對他堅決喊道︰「我要回長安!」

「憑什麼?」坐在馬背上的呼韓邪瞇起眸子,冷酷地笑了。

她張著嘴,才想開口解釋她壓根兒不是那個正主兒時,便被他冰冷的語氣截住正欲開口的說話!

「王昭君,是妳自行向掖庭請旨和親,可不是我逼著妳,別跟我說什麼妳是被人戲弄,把妳的名字填上掖庭令的說話!妳是漢室的和親公主、我的閼氏,容不得妳反悔,否則對妳大漢又或對我匈奴王庭都非好事!」

緋月睜著眼,不可置信地看著馬背上她仍然看不清的人影——聽他的語氣,他似乎並不喜愛那個和親公主,但為什麼他又要接受這個女人成為他的妻子?

如果他並不重視和親的公主,那她更加要解釋清楚,讓他願意放她離去,否則誰知道這匈奴蠻王要怎麼對待她這個「假公主」?

她深吸口氣,勇敢的對上那道正在瞪視她的眼神。「我不是什麼王昭君!我是大司馬唐銘大人的養女緋月,我是被錯認為公主而被抓的,請你放我回長安!」

聽見她的說詞,呼韓邪從馬背上俯身,瞇著銳眸,仔細審視著那張跟王昭君一樣的容顏,當看到緋月光潔的額上那抹嫣紅的硃砂痣時,他不禁在心底一陣詛咒。

原來,他該死的認錯了人!

她不是正牌的王昭君,但她卻是他想要的那個少女,比起那個只會發抖的膽小宮女,這個敢於與他對視、甚至要求他放她回長安的緋月,才是他想要的女人!

在緋月毫無防範的情況下,呼韓邪陡然伸手一抓,像老鷹抓小雞一樣,把尖叫的緋月扯上了馬背,然後立即策馬狂奔。

風聲呼嘯著擦過兩人的耳畔,他環住她的腰,讓她不得不靠著他的身體,才不致從馬背上摔下。

呼韓邪的朗笑聲迴盪在邊塞的黃土地間,然後,緋月聽到男人的聲音,低沉地在她的耳畔宣告——

「我已經失去了我的閼氏,所以我不能放妳回去,因為妳將會成為我的寧胡閼氏!記住,我是妳的丈夫——呼韓邪!」

緋月的腦袋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嚇而空白一片,又因他的說話,頓時轟隆作響!

自從那天之後沒多久,運送「王昭君」的氈車,從原本位於隊伍中後方的位置,被抽調到前方,幾乎是緊貼在呼韓邪的坐騎身後。

所有人,不論是匈奴王的侍衛,甚至公主的隨嫁婢女,都詫異於為什麼呼韓邪會突然把氈車前移,只有車裡的「公主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。

緋月很清楚,這個匈奴之主是鐵了心,非要她頂替原本的王昭君,成為他的什麼閼氏不可!

頭幾天,她試過乘夜裡車隊休息時逃跑,可是每次都會被他截住,他就彷彿腦後長了眼,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,所以她每次逃跑,最終都會被他抓回。

然後,他乾脆把氈車調到隊伍的前方、他的坐騎之後,方便他好好看牢她!

幾天前,隊伍進入北方大漠,她因為適應不了突然的環境變異,水土不服,一直病得昏昏沉沉,喝了好幾次藥都沒好轉,隊伍因此而拖慢了速度,卻仍穩定地朝著匈奴族地中部的單于庭前進。

原本想乘車隊減速而逃跑的她,卻纏綿病榻,病得連氣力也沒有,眼看著車隊不住前進,一日比一日接近目的地,她的心裡不住焦急,卻又無能為力。

她想念家裡的養父母甚至每個僕婢,想念長安城裡的繁華,更想念她的未婚夫婿,皇帝親封的左僕射、司空方泰大人的長子方浩。

原本兩家說好,只待她十八歲時便下聘迎娶,現在她被擄走,不止養父母會擔心,浩哥也會擔心吧……

無力地躺著,只能瞪著氈車的頂蓋,沒事可做的緋月不由自主地想到呼韓邪的臉。她不明白,為什麼他那麼堅決要強娶她為什麼閼氏,只要他願意轉回長安,跟皇上說一聲,派人把王昭君找回來,甚或重新賜婚都可,為什麼堅決只要她李代桃僵?她早已與浩哥訂了婚約,又怎可以成為匈奴王的閼氏?

緋月閉上眼,正打算好好休息,行進中的氈車卻忽地停止搖晃,她詫異地睜開眼兒,剛好看見呼韓邪掀開簾帘,對上了一雙關懷的眼眸。

「妳好了一點沒有?」他淡淡的詢問,雙眸卻專注地凝視著她。

她倔強地撇開臉蛋,拒絕他送上來的關心。

呼韓邪挑起眉,對她擺出的拒絕姿態不以為意。「半日之後,我們就會回到單于庭,待我完成祭神儀式後就會進行大婚,正式冊封妳為閼氏。」

為了讓她好好休息,減少舟車勞頓,他命令車隊以慢速停止前進,以致進入單于庭的腳程拖慢不少,原本是可以更早回到單于庭的。

這麼快?「什麼?快到匈奴族了?」因為他的宣佈,她「唰」地掀開披著的氈子起身,張大眼睛瞪著他始終勾著微笑的臉孔。

忤在簾幕旁邊,雙手環胸,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反應的呼韓邪,欣賞著那因為震驚而倏地晶亮起來的眼眸,唇邊的微笑漸漸擴大。「緋兒,不是『快到』,是『早就到了』。」「單于庭是在我族領地的中部,也就是說,幾天前妳已踏入了我匈奴族的範圍了,緋兒。」他盯著她,眼神忽地高深莫測了起來。

他的凝視太過灼熱專注,那一聲聲的「緋兒」也太過親暱,緋月的臉蛋蒙上一片豔麗桃紅,眼眸也不自禁的迴避他的凝視。「我和你沒什麼關係,少叫得那麼親熱!」她低斥著,臉上的嫣紅卻降低了斥責的威力。

「妳是嫌『緋兒』不好聽嗎?那喊『月兒』如何?」看她臉紅的模樣,呼韓邪卻更加想逗著她玩,低沉的嗓音裡都含著調侃。

「你少來調戲我!」她咬著唇,猛地轉頭斥責他,卻看見他一臉含笑,似乎早就等著看她動怒,清澈的眸子死瞪著他。「我再說一次,我不是你的什麼人,別、喊、得、那、麼、親、暱!」

她那生氣的模樣,的確逗得呼韓邪樂不可支,那雙深邃的俊眸閃爍笑意。「妳即將成為我的閼氏,難道為夫的叫得親暱一點也不可?」

「什麼閼氏!」緋月不大懂匈奴語,對於這詞兒大概只知是夫妻一類的意思,卻不清楚實際的真義,眼神不自覺的透出困惑。

看穿她眼神裡的困惑和粉頰嫣紅的可愛模樣,呼韓邪的眼神不禁柔和下來,「皇后,我的皇后。」他的聲音輕柔溫和,彷彿是呼喚著心愛的情人。「閼氏是匈奴語,即『皇后』的意思。」

皇后?

緋月頓時明白,原本的「王昭君」肩負漢、匈間的和平,身份是多麼沉重!

若不及時抽身,一旦將錯就錯的成為了呼韓邪的閼于,將來她若要離開,恐怕難上加難,後果更可大可小!

「我不會跟你成親,更不會做你的閼氏!」

這一聲宣佈,拉住他的注意力,他定定地凝視著她,等著她的解釋,原先愉悅的臉孔一整,沉了下來。

她深吸一口氣,堅定地看著他,聲音無比清晰,「我早已與人訂有婚約,不能另嫁別人,更決不能當你的皇后!」

「只是一個婚約現而嗎?」他勾起慵懶的微笑,眼神裡充滿自信,炯炯的直看著她,像是對她下戰帖。「我從不相信一個婚約,就能綁得住人心,我會讓妳心甘情願成為我的女人!」

他的語氣張狂,訴說著最瘋狂的賭約。而且,他要讓她成為他的「女人」,那是一種實在的、只是男人與女人間的愛情關係,而不是一種像帝王后妃一般,只是虛無的名銜。

他是一個戰將,沒有什麼,是他取不回來的,包括愛情。

緋月看著他閃爍的眸,忽地覺得,心跳開始起了某種異常的律動。

他自信張狂的眼神,像是魅惑了她,讓她堅定、從不動搖的信心,開始有著細微的崩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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