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死別
深情一眼摯愛萬年
幾度輪迴戀戀不滅
把歲月舖成紅毯 見證我們的極限
那我們就記住彼此的音容宛貌,生生世世,幾度輪迴,都要找回彼此……
誓言猶在耳邊。
雨晴睜眼,從夢裡醒過來。
風沙萬里,炙烈陽光刺得她快睜不開眼。
好熱,好渴,卻只感覺得到血腥味道濃重,在口裡翻騰。呼吸越來越混濁,因為渴望著水,胸口因而發痛,像有人拿著尖銳錐子,一下一下,戳刺心口。
雙手被縛在城樓前的木樁,木樁尖銳,銳利的木刺切割著她的細膩肌膚,切割得血痕斑斑,加上滿身的鞭痕,她渾身傷痕累累。
「解她下來。」
有人從樁上解開她,卻仍縛著她的手,雨晴勉力揚眼,望見的是明秋婉冷酷的臉,她手中拿著長鞭,看她的眼神兇狠肅殺。
「賤人!」一聲斥喝,鞭影飛舞,鞭痕火辣辣地落在她的身上。
雨晴吃痛,瑟縮著倒在地上,卻受困而躲不開,肌膚被長鞭劃開,痛得錐心刺骨,滲出的血染紅衣衫。風沙刮過,微小沙粒黏附在未乾血痕傷口上,疼痛那樣強烈,彷彿鑽心挖骨。
望著地上奄奄一息的雨晴,明秋婉笑了,笑得恣意暢快!
這賤婢,敢搶她明秋婉的男人,她就不讓這賤人好過!
之前楚玄夜還在京裡,執意護著她,他這一出征,征伐的是她爹爹的盟友,就用這女人作交換,爹爹要逼他收兵不再攻伐——但在這之前,她要好好折磨這卑賤的女人!
她蹲下身,抬起那張她恨之入骨的面容。那年輕的容顏,沾滿塵土髒污,一雙杏眼卻仍璀璨明亮,望著她的眼神彷彿憐憫,憐憫她的執著。
這眼神,讓她憤怒得發狂!她不需要她來憐憫!
「妳該死!」她一手扣住雨晴的下巴,另一手左右開弓,「啪啪」地,狠狠兩巴掌揮過去,打得那張臉頓然發紅。
然後,執起長鞭,又是一陣亂打,狠狠地,不肯輕饒這女人。
「來人!」她揚聲喚人,眼神卻冷冷盯著地上的女人。「給我把她綁回樁上去,沒有我的命令,誰都不能給她一滴水!」
憎恨在她胸口裡燒,燒得那麼旺盛,以致她能那麼殘忍,狠狠傷害另一個女人,就只為了另一個人。
雨晴緩慢地呼吸著,口裡腥甜,眼睛望著充滿塵土的地上,心裡卻在思念遠在彼方的那個人。
她不在乎受什麼折磨,不在乎明秋婉要怎麼虐待她,什麼都不在乎,只在乎楚玄夜是否平安!
明陽君用她威脅他,逼他收兵,不再攻打亂黨,明著就是要他犯逆君不忠之罪,她不要他被王上判罪,就只為了她,讓他成為不忠不義的人。
如果她真的要死在明陽君手下,那她只祈求,在死亡來臨之前,她還能等得到,再見到他一面。沒有對他的思念支撐,她不可能熬過這些非人的折磨,她還能支撐住,就只為她想再見他。
他說過,他們要看著對方,把對方的音容宛貌刻在記憶裡,不管幾度輪迴也好,都要把彼此找回來,生生世世。
她怕,死之前看不到他,她就記不住她,她就要迷路,在茫茫人海裡、在一次又一次的輪迴裡迷路,忘了回到他身邊的正確方向。
她眨眨眼,竟覺得這樣也快耗盡她的力氣;每回閉上眼,她都怕自己再也無法醒過來……
她最怕,就是再也見不到他。
兵士把雨晴粗魯地拎起,踏上特地築起的高台,把她重新綁上木樁,粗糙的繩子勒緊,絞著她的手,勒出血痕。
城樓上,明陽君登高遠望,視線越過綁住人質的木樁,望向遠方,然後冷冷地笑,眼神瞬間冷狠。
雨晴聽見他的笑聲,渾身顫抖,心緒不寧。她眨眨眼,看見彷彿沙漠盡頭交界上,一個人影,慢慢獨行,她不禁嘆息。
他終究來了。
大漠中,風沙裡,一抹白衣身影,飄逸俊雅,持著長劍,彷彿是個俠士,但楚玄夜眼神肅殺,俊容嚴厲,鷹眸只尋找最思念的身影。
他不能撤兵,敉平亂黨是他的責任,於是他孤身前來,用生命作賭注,賭贏了,他就能全身而退。
當他走到城樓,一排兵士已經在等著他,城樓上就傳來明陽君冰冷的聲音︰
「姓楚的,今天已經是第十天,你還沒有撤兵,是什麼意思?」
明陽君用雨晴的性命相脅,十天之內,楚玄夜再不撤兵,他就把那女人從城樓上丟下去。
「我不能撤兵。」楚玄夜仰首,望向城樓,他心愛的人被綁在木樁上,形容憔悴,不知已經受了多少折磨,只有雙眸瀲灩,仍然柔情似水,靜靜地對上他的眸光。
他心痛到了極點。
「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。」明陽君獰笑,指揮城下兵士。「給我殺!」
兵士聽令,向他圍攏,楚玄夜抽出劍,寒光閃動,映照每一張臉。
瞬間,劍氣飛舞,金石交擊,血濺大漠,那些兵士倒下。
這一役,不殺,就無法全身而退。
無數的士兵湧上來,刀劍齊發,楚玄夜沒有選擇,只有殺殺殺,任那些無辜的人死去,任他們的血染花他的白衣。
「姓楚的!」忽地,城樓上一聲嬌喚。
楚玄夜看向城樓,明秋婉手裡握著飛刀,亮晃晃的,她的眼眸裡,殘忍而冷酷,刀尖一晃,指向木樁上的人。
「看好了!」她嬌笑,射出飛刀,刀尖瞬間沒入雨晴的身體。
雨晴咬緊牙關,不喊一聲痛楚,仍強撐著,對他溫柔地笑。
鮮血,沿著木樁流淌,沒入黃沙中。
頃刻間,屍橫遍野,哀鴻遍野,楚玄夜垂下劍,血液從劍身淌下,他的眼眸曾經溫柔,但現在他怒得紅了眼,下手不留情面。
這女人,竟敢傷害她!他要把她撕開來!
誰是無辜?
他不在乎——只要是明陽君的人,就絕對不是無辜!
鮮血蜿蜒如河,漫漫劃開黃沙土地。城樓上,明陽君知道,談判破裂,他猙獰地笑,乘楚玄夜分身不暇,吩咐人攀上高台,切斷縛綁人質的長繩,讓這女人在楚玄夜眼前墜樓而死。
楚玄夜轉頭,眥目欲裂,足尖刻不容緩地輕點飛起,飛身過去,接著了她。
雨晴被他抱在懷中,她失血過多,身體受多日折磨更是虛弱,唇色褪去,唇瓣顫抖,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呼吸。
「玄夜……你來了……」她喚著他,一聲又一聲,唇畔勉力噙笑,笑意溫柔婉約,仍在支撐著,跟他說話。雙眸看住他,多看幾眼,好讓他的容顏刻骨銘心地記在心裡骨裡血裡。「我知道我不能再熬多久了……我要記住你的樣子……永遠不能忘記……」
雨晴一邊說話,血一邊從她的嘴角流出,楚玄夜用手想擦拭她唇邊鮮血,卻無能為力、徒勞無功。她的鮮血,慢慢浸濕他胸前衣衫。
「不要說話,雨晴,妳會沒事的……」俊眸沉痛欲絕,心口的痛,痛得如同撕心裂肺,錐心泣血。
「不……」她笑得很溫柔,想要抬手撫摸他的輪廓,卻覺得吃力,眼皮漸漸沉重,連視線都模糊。
死亡來臨之前,還能再見到他,她已經滿足。
她可以……安心了。
「雨晴!」楚玄夜呼喚她,心口很痛,他還來不及握住她的手,那手兒便已經無力地下垂。
為什麼上天這麼狠?
他們不顧一切,那麼倔強,偏要走在一起,所以上天狠心,竟然奪去她——
他唯一的晴天。
※
捷報傳來,西北叛亂已經被敉平,明陽君的勢力想要起事,都被殲滅。
王宮大殿,王上設宴,大宴群臣,慶祝終於平定亂臣,王上龍椅穩固。
歌舞絲竹,酒肉飄香,君臣歡暢,歌聲、笑聲不絕於耳。
以致當楚玄夜抱著一個看似沉睡的女子,踏上大殿,臉色那麼陰沉,眼神那麼兇狠,像恨不得把王千刀萬剮,眾人才那麼驚訝,現場鴉雀無聲。
這寧胡將軍——明明就是助王上平亂的功臣,為什麼王上高高興興地設宴慶祝,他卻一身血污,來掃大家的興?
「楚卿家,你回來了?嘻嘻,你從哪兒找來這麼標緻的姑娘?讓寡人看看這小美人吧!」王上拿著酒杯,喝多了酒,胖白的臉被酒氣薰紅,神智不清,像色中餓鬼,嘻皮笑臉。
楚玄夜臉色陰沉,這滿室一切,他極目所見,他只覺得荒謬透頂!
他冒著風雪苦寒,日夜戍守邊彊,護衛這個國家,甚至犧牲了婚姻,傷害了心愛的女人——為的,究竟,是什麼?
是這一室窮奢極侈的荒唐?
是這一個毫無作為的君王?
是這一個不屬於他的天下?
當他受命在邊關平亂,他被迫遺下所愛,受著相思的蝕骨切膚,那個時候,這些人在做什麼?他的王在做什麼?
楚玄夜忽而勾唇,無聲地淒涼地笑。
這些朝臣在做什麼?他們正忙著批判他、彈劾他、給他判個大罪讓他流放。
這個君主在做什麼?他正忙著沉醉酒色,疏忽政事,奏諫的竹簡看也沒看。
他究竟為了什麼,要為這腐敗的王朝拼命?
「呀,他抱的人已經斷氣了的呀……」一聲恐懼的說話忽地從人群流出,接著,竊竊私語就像流言一樣,在人群間散播開來。
「你好大膽子啊!竟敢帶個死人來,擾王上的雅興?」
忽地,一聲斥喝,義正詞嚴,他把眼神投過去,那聲嗓是平常一天到晚想批判他的李相爺,他望著他,李相爺臉上的笑,那麼得意。
王上的手,原本快要觸到楚玄夜懷中人兒的臉上,他聽到李相爺的說話,嚇得立刻把手縮回去。
楚玄夜冷笑,「她不是死人!她是我最愛的女人,我用生命愛著的人!」他的眸陰沉地環顧全場,冷聲說話,聲音那麼憤怒那麼恨。「為國為家,我盡忠職守,沒有一日疏忽,連婚姻都被擺佈!」
「外人看來,我身份顯赫,榮華富貴,卻不道,我連想愛、想要一個女人都不可以!只因為王上懼怕明陽君勢力傾天,盼著我當明陽君的女婿,牽制他監視他!」他的眼睛被怒火燒紅,「我連想光明正大擁有我愛的女人,都不可以!為國為家,我一生忠義,卻無能把她納入的羽翼之下,讓明陽君之女欺凌她,明陽君勾結亂黨,把她綁在城樓威脅我收兵,王上一道君令下來,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折磨致死!」
「這麼久以來,我的忠我的義,究竟為了什麼?為、了、什、麼?」
他憤怒地咆哮,字字血淚,句句心痛。
「我盡忠為國,但這個國家已經從內腐爛,爛得那麼不堪!國君昏庸無能,加上一群朝臣阿諛奉承,我為的就是這個腐敗爛朽的國家?」楚玄夜咬牙,恨這個國家,更恨自己的愚忠!「我和她、和所有在戰場犧牲的兄弟,我們的血都白流了!」
王上縮在一旁,為他的憤恨所震懾。
「今生今世,這個國家滅了死了,也不再干我楚玄夜的事!」
他冷冷拋下一句話,抱起雨晴的軀體,堂而皇之地步出大殿。
天地之大,他竟覺無處容身——
心死了,天涯海角,都只是地獄。
一生一世,伴著所愛之人長眠,就是最好的天堂。
他答應過,她在哪裡,他就在哪裡。
輕輕揚唇一笑,天地之大,碧落黃泉,她在哪裡,他在哪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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